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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如墨,泼满了神都洛阳的每一寸宫墙飞檐。
长庚星在天际线上孤独地燃烧,其光芒却穿不透含元殿深处的重重帷帐。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与名贵药材混合的、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,那是属于垂暮帝王的最后味道。
冯小宝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,膝盖早已麻木,但他不敢有丝毫动弹。
他只是一个从洛阳街头混迹起来的货郎,靠着一身蛮力气和一张还算俊俏的脸讨生活。可现在,他却身处大唐帝国的心脏,面前垂着一道十二旒的珠帘,帘后坐着的,是那个让整个天下都为之屏息的女人——天后,武则天。
是太平公主将他领进来的。
公主那双酷似天后的凤眼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,便移开了,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:“母亲身体违和,你需尽心侍奉,若有半点差池,你在市井里的那些旧事,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他听懂了。
这不是恩赐,这是一场豪赌。赌桌的这边是他卑贱的性命,而另一边,是深不见底的欲望和权力。
珠帘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,打破了死寂。
那声音并不苍老,反而带着一种久经磨砺的沙哑,如同最上等的丝绸划过粗糙的岩石。
“抬起头来。”
冯小宝顺从地抬起了头,目光却不敢直视那道珠帘,只敢停留在珠帘下方露出的一角绣着五爪金龙的凤袍上。
“太平说你,胆识过人?”那声音再次响起,不带任何情绪,像是在审视一件器物。
冯小-宝的心脏狂跳起来。他知道,寻常的奉承之语,在这里只会招来杀身之祸。这个女人,她什么没有见过?什么没有听过?
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的恐惧,沉声开口,声音不大,却足以让帘后的天后听得清清楚楚。
“回天后,草民的胆识,不在于敢做什么,而在于……敢不做什么。”
此言一出,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。
连侍立在旁的太平公主,美眸中也闪过一丝惊诧。
珠帘后的沉默,像一座无形的大山,压在冯小-宝的脊梁上。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。
许久,一声轻笑从帘后传来,那笑声很轻,却像一道惊雷,在他耳边炸响。
“有意思。那你告诉朕,你现在最不敢做的,是什么?”
冯小-宝没有丝毫犹豫,俯下身,将额头重重地磕在金砖之上,声音无比清晰。
“草民不敢……让天后,感到孤独。”
01
入宫的第一个夜晚,冯小-宝是在一间偏殿中度过的。
殿宇不大,却极尽奢华。
地龙烧得恰到好处,温暖如春。
他躺在柔软的锦被上,双眼睁着,毫无睡意。
窗外是巡夜禁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,以及更夫单调的打更声。
这一切都提醒着他,他已然身处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。
这里是权力的旋涡中心,是人命如草芥的修罗场。
他想起白天在含元殿的那番对话。
当他说出“不敢让天后感到孤独”那句话时,他几乎赌上了自己的一切。
他在赌,赌这个站在权力顶峰的女人,内心深处最需要的,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奴才,也不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玩物。
而是一个能看透她身份表象下,那份无尽孤寂的同类。
冯小-宝自小在市井底层摸爬滚打,见惯了人情冷暖。
他知道,越是外表强大的人,内心往往越是脆弱。
天后武则天,以女子之身,临朝称制,与先帝并称“二圣”。
她斗倒了长孙无忌,废黜了王皇后,将李唐宗室牢牢掌控在股掌之间。
天下人敬她,畏她,也骂她。
可谁又真正懂她?
先帝李治缠绵病榻多年,名为夫妻,实则早已是君臣。
她的儿子们,太子李贤被废,李显被囚,李旦形同傀儡。
她站在最高处,环顾四周,皆是敌人,皆是臣子,皆是需要她去权衡、去算计的对象。
她没有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人。
冯小-宝赌对了。
当他说完那句话后,珠帘后的沉默不再是审视,而是一种……被击中之后的寂静。
良久,天后的声音再次传来,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。
“你留下吧。”
仅仅四个字,便决定了他的命运。
他被安排住进这间偏殿,沐浴更衣,换上了宫中内侍的服饰。
没有名分,没有职位,他就像一个影子,一个突然出现在这座庞大宫殿里的幽灵。
他知道,考验才刚刚开始。
第二天清晨,他被一名老太监唤醒。
老太监面无表情,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告诉他,天后要见他。
冯小-宝再次来到含元殿。
这一次,没有了珠帘。
武则天就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旁边的凤座上,静静地看着他。
她已经年过六旬,但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。
皮肤依旧白皙,保养得极好,只是眼角有几道淡淡的鱼尾纹,那双凤眼,依旧明亮如星辰,深邃如古潭,仿佛能洞察人心。
她的目光平静,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回天后,草民冯小-宝。”他恭敬地回答。
“冯小宝……”武则天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,“市井之名,难登大雅之堂。”
她的语气很平淡,却让冯小-宝的心沉了下去。
这是在敲打他,提醒他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。
“朕让你留下,不是让你来享福的。”武则天端起桌上的茶盏,轻轻拂去茶沫,“宫里的规矩,你懂多少?”
“草民愚钝,请天后示下。”冯小-宝立刻跪下。
“规矩千万条,你只需记住一条。”武则天的声音冷了下来,“那就是,朕的话,就是规矩。”
“草民遵命!”
“起来吧。”武则天放下茶盏,“你读过书吗?”
“回天后,草民只在街头识得几个字,未曾通读经义。”
“嗯。”武则天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,“太平说你力气很大,筋骨强健?”
“草民自幼在码头扛活,有几分蛮力。”
“好。”武则天站起身,缓缓走到他面前。
一股淡淡的、混合着兰麝与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,让冯小-宝的呼吸都为之一滞。
他能感受到那双锐利的凤眼正在一寸一寸地打量着他,从头到脚,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。
这种感觉,比被一百个手持利刃的武士包围还要令人恐惧。
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,身体微微绷紧,像一头准备随时应对攻击的豹子。
武则天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,她绕着他走了一圈,最后停在他面前,伸出一根保养得宜的手指,轻轻点在他的胸膛上。
“记住,你的这身力气,这副皮囊,从今天起,都属于朕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。
“朕让你生,你便生。朕让你死,你便死。”
“草民的命,是天后给的。”冯小-宝毫不犹豫地回答。
他知道,这是表忠心的时刻,任何一丝迟疑,都可能万劫不复。
武则天笑了,这一次,笑容里多了一丝暖意。
“你很聪明。”她收回手,“朕喜欢聪明人。”
她转身走回凤座,重新坐下。
“朕身边不缺奴才,也不缺护卫。”她看着他,缓缓说道,“朕缺一个……能让朕感到安心的人。”
冯小-宝心中一动。
安心。
这个词,从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口中说出,显得如此的……奢侈。
他似乎明白了自己真正的价值所在。
他要做的,不仅仅是取悦她,侍奉她。
更重要的,是成为她的港湾,她的慰藉。
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,成为她唯一可以卸下所有防备的存在。
这比单纯的忠诚,要难上千百倍。
接下来的几天,冯小-宝的生活看似简单,却步步惊心。
他没有被分配任何具体的差事,只是被允许待在含元殿附近。
天后处理政务时,他就在殿外候着。
天后用餐时,他就在一旁侍奉布菜。
天后就寝时,他就在寝宫外守夜。
他像一个沉默的影子,不多说一句话,不多看一眼,只是用心地观察着一切。
他看到,天后每天只睡不到三个时辰。
天不亮就要起床,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。
她吃饭很快,而且食量很小,似乎只是为了维持身体的运转。
她对待臣子,雷厉风行,杀伐果决。
一个眼神,就能让一位二品大员冷汗直流。
一句话,就能决定一个家族的生死荣辱。
但他同样看到,在夜深人静,只剩下她一个人时,她会久久地凝视着窗外的月亮,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疲惫和落寞。
她会用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,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绪。
她会对着先帝的画像,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,一言不发。
冯小-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
他没有去刻意地安慰,也没有去说任何多余的话。
他只是在她疲惫时,默默地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。
在她失眠时,在香炉里添上一味有助安神的奇楠香。
他甚至自学了按摩之术,在她伏案过久,肩颈酸痛时,用他那双充满力量的手,为她恰到好处地拿捏。
他的力道总是控制得刚刚好,既能舒缓疲劳,又不会让她感到不适。
他从不邀功,也从不索取。
他就像一缕温暖的空气,无声无息,却又无处不在。
武则天起初并没有在意。
但渐渐地,她发现自己开始习惯了冯小-宝的存在。
习惯了失眠的夜里,那缕让人心安的香气。
习惯了那双总能在她最需要时,给予她舒缓的大手。
这个男人,沉默寡言,却比任何人都懂得她的需求。
他不像那些宫女太监,只知道战战兢兢地伺候。
他也不像那些朝臣,永远只想着从她这里得到什么。
他似乎什么都不要,只是单纯地……想让她舒服一点。
这种感觉,武则天已经很多年没有体验过了。
自从先帝驾崩,她独揽大权以来,她就像一个绷紧了的弓弦,从未有过片刻的松懈。
而冯小-宝的出现,让她这根紧绷的弦,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。
这一日,天后批阅奏折直到深夜,终于感到了困倦。
她揉了揉眉心,习惯性地想唤人。
看到她回头,他立刻上前,将粥碗奉上。
“天后,夜深了,用些宵夜暖暖身子吧。”
武则天看着他,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恭敬,但眼神中却有关切。
那不是伪装出来的,而是发自内心的。
她接过粥碗,用小勺轻轻搅动着。
“你似乎……总是知道朕需要什么。”她淡淡地开口。
“草民只是用心在看。”冯小-宝低着头回答。
“用心在看?”武则天轻笑一声,“宫里的人,哪个不是睁大着眼睛在看?可他们看到的,只是朕的喜怒,朕的权势。”
“草民看到的,是天后的疲惫。”
一句话,让武则天握着汤匙的手,微微一顿。
她抬起头,再次审视着眼前这个男人。
他身材高大,肩膀宽阔,充满了男性的阳刚之气。
但他的眼神,却像深潭一样,平静而温和。
这是一个很矛盾的组合,却又奇异地和谐。
“你很大胆。”武则天缓缓说道。
“在天后面前,草民不敢有丝毫隐瞒。”
“是吗?”武则天放下粥碗,站起身,一步步向他走来。
高大的冯小-宝,在气场强大的天后面前,依旧显得像个孩子。
她走到他面前,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。
“那你告诉朕,你用心看到了什么,又想要什么?”
这是一个陷阱。
回答得好,一步登天。
回答得不好,万劫不复。
冯小-宝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。
他知道,这是他入宫以来,最重要的一次考验。
这将决定他未来的命运,是成为天后的心腹,还是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。
他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组织语言。
而这片刻的沉默,在武则天看来,却别有深意。
他不是在思考如何谄媚,而是在思考如何说出真话。
终于,他抬起头,迎上了武则天的目光,眼神清澈而坚定。
“草民看到的,是一个背负着整个天下的女人。草民想要的,是为这个女人,扛起哪怕一丝一毫的重量。”
02
武则天的心,被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。
为她扛起重量。
自她临朝以来,无数人对她宣誓效忠,愿意为她赴汤蹈火。
但那些话语,都充满了政治的算计和利益的交换。
唯有冯小-宝,这个来自市井的男人,用最朴素的语言,说出了她内心最渴望听到的话。
他没有说要为“大唐”,要为“社稷”,而是说要为“这个女人”。
他将她从“天后”这个冰冷的符号中剥离出来,看到了她作为一个“女人”的本质。
这一刻,武则天那颗早已被权力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,出现了一丝裂缝。
她看着冯小-宝,眼神变得复杂起来。
有欣赏,有感动,也有一丝……警惕。
这个男人,太懂得如何攻心。
是天生的敏锐,还是背后有人指点?
但无论如何,她都无法否认,她被取悦了。
“说得好。”她收回目光,转身走回凤座,“但天下之重,岂是你能扛得起的?”
“草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,扛不起朝堂,也扛不起江山。”冯小-宝的声音依旧沉稳,“但草民可以为天后……扛起夜的寂寥,扛起身的疲惫。”
他说得如此坦诚,如此直接。
将一个男人的欲望,用最忠诚的方式表达了出来。
这是一种更高明的调情,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打动一个女人的心。
尤其是,这个女人是武则天。
她一生都在和男人斗,和朝臣斗,和自己的儿子斗。
她见惯了虚伪和算计,反而对这种原始的、纯粹的表达,毫无抵抗力。
大殿内的气氛,变得有些暧昧起来。
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,似乎都染上了一丝旖旎的色彩。
武则天没有再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冯小-宝也没有再开口,只是谦卑地跪在那里,等待着最后的宣判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终于,武则天摆了摆手。
“退下吧。”
“是。”
冯小-宝如蒙大赦,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含元殿。
当他走出殿门,被外面的冷风一吹,才发现自己的里衣已经湿透了。
刚才那短短的一刻,比他在码头上扛一整天的活还要累。
但他知道,自己又赌赢了一步。
从那天起,一切都变了。
武则天不再让他睡在偏殿,而是直接搬进了她的寝宫——仙居殿的侧殿。
这在宫中,是闻所未闻的殊荣。
这意味着,他成了天后真正意义上的“自己人”。
他不再需要像个影子一样在殿外等候。
天后批阅奏折时,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在一旁为她研墨。
天后与心腹大臣议事时,他也可以侍立在侧,虽然他一句话都不能说,但能听到这些关乎帝国命运的绝密谈话,本身就是一种无上的信任。
宫中的人,都是人精。
他们很快就看出了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的不同寻常。
那些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太监宫女,如今见到他,无不躬身行礼,毕恭毕敬。
就连权倾朝野的几位宰相,在含元殿外碰到他,也会客气地点点头。
冯小-宝没有因此而骄纵。
他反而变得更加谦卑,更加谨慎。
他深知“捧得越高,摔得越惨”的道理。
他现在拥有的一切,都来自于天后的恩宠。
一旦恩宠不在,他会立刻被打回原形,甚至死无葬身之地。
所以,他比以前更加尽心地侍奉武则天。
他将武则天的生活起居,打理得井井有条。
他知道她喜欢喝什么茶,喜欢用什么熏香,甚至知道她在哪种光线下看书最舒服。
他的存在,让武则天的生活质量,有了质的飞跃。
更重要的是,他开始成为武则天精神上的依靠。
每天深夜,当所有人都退下后,仙居殿就成了他们两人的世界。
武则天会褪去天后的威严,像一个寻常妇人一样,向他抱怨朝政的烦心事。
她会说起哪个大臣阳奉阴违,哪个宗室蠢蠢欲动。
她也会说起对远在房州的儿子李显的担忧,对懦弱的皇帝李旦的失望。
冯小-宝,则成了一个最完美的倾听者。
他不懂朝政,也给不出任何建议。
但他会用最专注的眼神看着她,让她知道,他在认真地听。
他会在她愤怒时,轻轻为她抚平紧蹙的眉头。
他会在她悲伤时,给她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拥抱。
他用他最原始、最本能的方式,治愈着这个女皇内心的创伤。
武则天发现,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他了。
有他在身边,她才能睡得安稳。
有他在身边,她才能感到片刻的宁静。
这个男人,就像一剂功效强大的药,让她沉溺其中,无法自拔。
然而,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。
天后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如此受宠的男人,这件事很快就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。
御史们开始上书,言辞激烈地弹劾。
他们引经据典,痛斥天后“私纳男宠,秽乱宫闱”,认为这是“牝鸡司晨”的又一明证,有违祖宗礼法,是亡国之兆。
李唐宗室的诸王们,更是以此为借口,在暗中串联,散播谣言,试图动摇武则天的统治根基。
一时间,整个神都洛阳,暗流涌动。
武则天对此,心知肚明。
她将那些弹劾的奏折,看也不看,就扔进了火盆。
但她知道,这件事必须有一个解决的办法。
堵,是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的。
她需要给冯小-宝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。
一个可以让他光明正大地留在自己身边,又不会引起太大非议的身份。
这天晚上,她屏退左右,只留下冯小-宝一个人。
“外面那些风言风语,你都听到了吧?”她一边喝着茶,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。
“听到了一些。”冯小–宝低声回答。
“怕吗?”
“为天后做事,草民万死不辞。”
“说得好听。”武则天冷笑一声,“可唾沫星子能淹死人。朕可以不在乎那些酸儒的口水,但你呢?你终究是个男人,难道甘心一辈子背着‘男宠’的污名?”
冯小-宝沉默了。
他当然不甘心。
没有一个男人,愿意被人当成玩物。
但他又能如何?他的命运,完全掌握在眼前这个女人的手里。
“草民的声名,无足轻重。只要能陪在天后身边,草民就心满意足了。”他半真半假地表着忠心。
武则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。
“朕不信。”她摇了摇头,“是个男人,就有野心。说吧,你想要什么?官位?财富?还是爵位?”
这是在试探他。
冯小-宝很清楚。
如果他真的狮子大开口,要求高官厚禄,那么他在天后心中的地位,会立刻一落千丈。
他会从一个贴心的慰藉,变成一个和其他朝臣一样,贪得无厌的俗人。
他必须给出一个让武则天满意,又能真正解决问题的答案。
他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。
官位,不行。他毫无根基,骤登高位,只会成为众矢之的。
财富,更不行。显得他眼界太低,格局太小。
爵位,同样不妥。李唐宗室还没死绝,给一个外人封爵,阻力太大。
那么,还有什么选择?
他需要一个身份,既尊贵,又超然。
既能时常出入宫禁,陪伴天后,又不会干涉朝政,引人忌惮。
突然,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。
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去处。
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,却又合情合理的地方。
他抬起头,目光灼灼地看着武则天。
“天后,草民什么都不要。”
“哦?”武则天眉毛一挑,显然有些意外。
“草民只求……能为天后诵经祈福,愿我佛慈悲,保佑天后圣体安康,江山永固。”
武则天愣住了。
她完全没有想到,冯小-宝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。
诵经祈福?
这……这是要出家?
她看着冯小-宝,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。
但他的表情无比真诚,眼神无比清澈,不像是装出来的。
“你想……去当和尚?”武则天觉得有些荒谬。
“是。”冯小-宝郑重地点了点头,“佛门乃清净之地,方外之所。草民若能遁入空门,便可断绝红尘俗念,也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。”
“最重要的是,”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草民可以日夜在佛前,为天后祈求福报。这是草民唯一能为天后做的事情。”
武则天彻底被震撼了。
她原本以为,冯小-宝会趁机索要好处。
却没想到,他竟然愿意为了保全她的名声,也为了能名正言顺地留在她身边,而选择去当一个和尚。
这是何等的牺牲?又是何等的……聪明?
一个和尚,出入宫廷,为皇家祈福,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
谁也说不出半个“不”字。
而且,佛门讲究缘法。
她破格提拔一个僧人,远比提拔一个官员,所遇到的阻力要小得多。
这简直是一步绝妙的好棋!
既解决了冯小-宝的身份问题,又反击了那些说她“秽乱宫闱”的谣言。
——天后是笃信佛法,亲近僧人,何来秽乱一说?
这个冯小-宝,真是个天才!
他不仅仅是懂得体贴她,更有着超乎常人的政治智慧和手腕。
他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市井货郎!
武则天看着冯小-宝,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激赏。
她甚至觉得,自己有些低估他了。
“好,好,好!”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,从凤座上站了起来,激动地在殿内来回踱步。
“你这个主意,实在是太好了!”
她停下脚步,转身看着冯小-宝,目光炯炯。
“既然要当和尚,就要当个大的。小寺小庙,岂能容得下朕的人?”
她的声音中,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。
“洛阳白马寺,乃我朝释源祖庭。朕就封你为白马寺住持,统管寺内一切事务!”
此言一出,冯小-宝的心脏,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。
白马寺住持!
那是什么概念?
白马寺是东汉时建立的中国第一座官办寺院,历朝历代都受到皇家的尊崇,地位超然。
能成为白马寺的住持,那都是得道高僧,佛学泰斗。
而他,冯小-宝,一个字都不识几个的市井之徒,入宫不过十日,就要一步登天,成为这座千年古刹的主人?
这……这简直是天方夜谭!
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。
武则天似乎看出了他的震惊,她走到他面前,伸手将他扶了起来。
她的手,温润而有力。
“怎么?你不敢?”她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。
冯小-宝看着她,从她的眼中,他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信任和倚重。
他知道,这不是在跟他商量,而是在下达命令。
他不能退缩。
一旦退缩,他之前所有的努力,都将付诸东流。
一股豪气,从他的心底油然而生。
既然天后敢给,他冯小-宝,又有什么不敢接的?
他深吸一口气,双膝再次跪地,对着武则天,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大礼。
“天后知遇之恩,草民……粉身碎骨,无以为报!”
从这一刻起,他不再是冯小-宝。
他即将拥有一个新的名字,一个新的身份,和一个全新的,充满无限可能的人生。
03
武则天的决定,像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,在朝堂之上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消息传出的第一时间,整个政事堂都炸开了锅。
几位宰相,包括以耿直著称的裴炎,以及老成持重的刘仁轨,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荒谬。
“简直是胡闹!”
裴炎一掌拍在桌子上,花白的胡子气得发抖。
“白马寺乃佛门圣地,住持之位,历来由德高望重的高僧担任。那个冯小-宝是何许人也?一个市井无赖,斗大的字不识一筐,凭什么执掌释源祖庭?”
“裴公息怒。”刘仁轨相对冷静一些,但眉头也紧紧锁着,“天后此举,恐怕意不在此,而在其人啊。”
在场的都是人精,谁不明白武则天的心思?
这哪里是任命住持,分明是想给自己的男宠一个名分,堵住天下人的嘴。
可这手段,也未免太过惊世骇俗,太不把祖宗礼法和朝廷体面放在眼里了。
“不行!此事老夫绝不答应!”裴炎斩钉截铁地说道,“明日早朝,我等必须联名上奏,死谏到底!绝不能让这等荒唐之事,成为我大唐的千古笑柄!”
“附议!”
“附议!”
其他的宰相和大臣们纷纷响应。
他们知道,这一次,他们不能再退让了。
这不仅仅是一个寺庙住持的任命问题,这关系到儒家礼教的尊严,关系到士大夫阶层的脸面。
如果任由天后将一个市井之徒,一个男宠,扶上如此尊贵的位置,那他们这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朝廷重臣,颜面何存?
第二天,大朝会。
含元殿内,气氛肃杀。
武则天高坐凤座之上,面沉似水,不怒自威。
她早就料到会有今天这个局面。
当裴炎颤颤巍巍地走出班列,代表满朝文武,声色俱厉地陈述着反对的理由时,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。
她静静地听着。
听着他们引述《周礼》,讲着《论语》。
听着他们痛心疾首地哭诉祖宗基业将毁于一旦。
听着他们慷慨激昂地表示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。
整个大殿,都充斥着一股悲壮而愤怒的气氛。
仿佛她武则天,真的成了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后。
直到裴炎说完,整个朝堂陷入一片死寂,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,等待着她的反应。
武则天这才缓缓地抬起头,目光像两把利剑,扫过底下跪着的一众臣子。
“说完了?”
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,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。
“裴相,你说的这些,朕都听到了。”
“朕只问你一句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陡然拔高,如同凤鸣九天,响彻整个含元殿。
“这天下,究竟是姓李,还是姓武,亦或是……姓你们这些自诩为国之栋梁的士大夫?”
一句话,诛心!
满朝文武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
尤其是裴炎,更是如遭雷击,浑身一颤,几乎瘫倒在地。
他怎么也没想到,天后会如此直接,如此尖锐,将一个住持的任命,直接上升到国本之争的高度。
这是在警告他们。
警告他们不要搞错了自己的位置。
这个天下,现在是她武则天说了算!
“朕意已决。”
武则天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的臣子们。
“冯小宝,德行兼备,与我佛有缘。朕观其面相,有大智慧,大气运,正是我佛门所需要的济世之人。”
“任命他为白马寺住持,正是为了弘扬佛法,为我大唐祈福,为天下苍生祈福!”
“此事,非但无过,反而有功!”
“朕还要为他改名,赐姓薛,名怀义,望他能心怀大义,不负朕望。”
“另,赐法器、紫衣袈裟,择吉日,由太平公主亲自主持,在白马寺举行升座大典!”
一连串的命令,不容置疑地砸了下来。
改名,赐姓,赐紫衣!
这是何等的恩宠!
唐制,僧人能得赐紫衣,是无上的荣耀。
而由公主亲自主持升座大典,更是闻所未闻。
满朝文武,鸦雀无声。
他们被武则天的雷霆手段,彻底镇住了。
他们终于明白,天后不是在和他们商量。
她是在向整个天下宣告。
她武则天的意志,不容任何人违逆!
她就是要用这种最张扬,最霸道的方式,将她的人,扶上高位。
她就是要告诉所有人,她不仅能掌控朝堂,更能掌控人心,甚至能掌控……神佛!
裴炎瘫跪在地上,面如死灰。
他知道,他输了。
输得一败涂地。
他想用礼法来约束天后,却忘了,天后本身,就是那个最想打破一切礼法的人。
他想用天下舆论来压迫天后,却忘了,天后手中,掌握着能让天下人闭嘴的屠刀。
朝会不欢而散。
大臣们如同斗败的公鸡,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含元殿。
他们知道,一个属于薛怀义的时代,即将到来。
而一个属于他们这些旧臣的时代,正在缓缓落下帷幕。
消息传出,洛阳城为之震动。
百姓们议论纷纷,都想看看这个一步登天的薛怀义,究竟是何方神圣。
而此刻的冯小-宝,或者说,薛怀义,正跪在仙居殿内,接受武则天的最后训示。
“怀义,从今天起,你就不再是冯小-宝了。”
武则天的声音,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严肃。
“你是朕亲封的白马寺住持,是朕的脸面。你的一言一行,都代表着朕。”
“朕能把你捧上天,也能让你摔下来,摔得粉身碎骨。”
“你,明白吗?”
薛怀义抬起头,看着眼前这个赋予他新生,也掌控着他生死的女人。
他的眼神中,没有了之前的恭敬和讨好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被激发出来的,同样的野心和欲望。
他知道,武则天需要的,不是一个只会在佛前念经的傀儡。
她需要的是一把刀。
一把可以替她斩断一切荆棘,扫清一切障碍的快刀。
一个可以站在台前,替她去承受那些非议,去完成那些她不方便亲自出手的事情的执行者。
住持的身份,只是一个开始。
白马寺,将是他的第一个舞台。
也是他的第一个……战场。
武则天很满意他眼神的变化。
她要的,就是一头狼,而不是一只温顺的羊。
她伸手,轻轻抚摸着他刚刚剃去的青色头皮,动作轻柔,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。
“去吧。”
“让朕看看,你的胆识,究竟有多过人。”
“也让天下人看看,朕选中的人,究竟是怎样的不凡。”
薛怀义重重叩首,然后起身,转身离去。
他的背影,在夕阳的余晖下,被拉得很长。
那是一个市井之徒,走向权力之巅的开始。
也是一个野心家,即将搅动整个时代的序幕。
入宫十日,他从一个朝不保夕的货郎,变成了万众瞩目的白马寺住持。
这一切,看似荒唐,却又在情理之中。
他的过人胆识,不在于敢冲撞龙颜,也不在于敢藐视权贵。
而在于,他用十天的时间,精准地看透了帝国权力核心的本质。
那本质,就是孤独。
至高无上的,深入骨髓的孤独。
他用自己的一切,去填补了那份孤独。
从而,换来了通往天堂的门票。
但他不知道的是,那扇门的背后,连接的不仅仅是天堂。
还有……地狱。
04
升座大典定在三日后。
这三日,薛怀义被安排在宫中一处独立的院落,由专人教导佛门礼仪和一些基本的经文。
教导他的,是宫中一位资深的内侍太监,曾经侍奉过几代信佛的嫔妃,对这些仪轨了如指掌。
薛怀义学得很快。
他虽然不识字,但记性极好,模仿能力也超强。
那些繁复的跪拜、拈香、诵经的动作,他只看一遍,就能学得有模有样。
至于那些听不懂的经文,他干脆就用自己市井里学来的腔调,哼唱出来,竟然也别有一番韵味。
教导他的老太监,看得是目瞪口呆,心中暗暗称奇。
他伺候过那么多附庸风雅的贵人,从未见过像薛怀义这般,将佛门庄严与市井气息,结合得如此……理直气壮的人。
这究竟是天纵奇才,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?
老太监不敢多想,他只知道,眼前这个人,是天后的心尖宠,是自己绝对得罪不起的存在。
而薛怀义,在这三天里,想的却不是如何当一个合格的和尚。
他在想,如何当一个……让天后满意的“住持”。
他很清楚,武则天让他做白马寺住持,绝不是真的让他去弘扬佛法。
白马寺,这个佛门圣地,从他踏入的那一刻起,就将不再清净。
它将成为武则天安插在宗教领域的一颗重要棋子,一个用来观察朝野动向、联络各方势力的秘密据点。
而他,薛怀义,就是这个据点的最高长官。
他的任务,就是要把白马寺,牢牢地掌控在自己,也就是武则天手里。
他要让这座千年古刹,成为他的王国。
升座大典那天,整个洛阳城万人空巷。
从皇宫到白马寺的御道两旁,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。
他们都想亲眼看看,这位传说中一步登天的薛住持,究竟是何等模样。
太平公主的仪仗,极尽奢华。
薛怀义身穿武则天亲赐的紫色袈裟,端坐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。
他身材魁梧,面容英俊,虽然剃了光头,却丝毫不减其阳刚之气,反而多了一丝别样的魅力。
他目不斜视,神情肃穆,看上去真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模样。
百姓们爆发出阵阵惊叹。
“快看!那就是薛住持!”
“好生威武!果然是天后选中的人,气度不凡!”
“听说他之前只是个卖药的货郎?”
“休得胡言!如今是白马寺住持,圣眷正浓,小心你的舌头!”
在万众瞩目之下,薛怀义来到了白马寺山门前。
寺内的知客僧早已带着一众僧侣,在此等候。
为首的,是白马寺原来的监寺,法号弘忍。
弘忍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僧,在寺中德高望望,原本是下一任住持的最有力人选。
如今,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人,夺去了位置。
他心中的不甘与屈辱,可想而知。
看到薛怀义,弘忍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。
但他还是按照礼制,上前合十行礼。
“贫僧弘忍,恭迎薛住持。”
他的声音,干巴巴的,不带一丝感情。
他身后的僧人们,也都垂着眼帘,神情冷淡,显然对这位新来的住持,充满了抵触。
薛怀义翻身下马,将缰绳随意地扔给旁边的一个小沙弥。
他没有立刻回礼,而是站在山门前,抬头打量着“白马寺”那块金字牌匾。
阳光下,那三个字,苍劲有力,透着一股千年的厚重。
他看了一会儿,才回过头,看向弘忍。
他的目光,平静而锐利。
“弘忍大师,不必多礼。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传遍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。
“从今日起,我便是白马寺的主人。你们,都是我的人。”
狂妄!
这是在场所有僧人心中,同时冒出的两个字。
哪有新任住持,一上来就说这种话的?
简直是把白马寺当成了他的私人府邸!
弘忍的脸色,瞬间沉了下去。
“薛住持,白马寺乃佛门清净地,我等皆是佛祖的弟子,并非任何人的私产。”他强压着怒火,沉声说道。
“哦?”薛怀义笑了。
他的笑容,带着一丝市井的痞气,和这庄严肃穆的场合,格格不入。
“佛祖?”他走到弘忍面前,比老僧高出一个头的身材,带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。
“佛祖远在西天,管不了东土的事情。”
“现在,在这里,我说了算。”
“你!”弘忍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薛怀义,说不出话来。
他修行了一辈子,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之人!
“怎么?大师有意见?”薛怀义的眼神冷了下来。
“还是说,大师觉得,天后的任命,有什么不妥?”
他直接把武则天抬了出来。
弘忍的脸色,瞬间变得煞白。
他可以不服薛怀义,但他不敢质疑天后。
给薛怀义安一个“藐视佛门”的罪名可以,但给自己扣一顶“违抗圣意”的帽子,那可是要掉脑袋的。
弘忍深吸一口气,缓缓地放下了手。
“贫僧……不敢。”
他从牙缝里,挤出了这四个字。
“不敢就好。”薛怀义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他不再看弘忍,而是转向他身后的数百名僧人。
他的目光,如鹰隼般,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。
那些原本还心怀不忿的僧人,在他的注视下,纷纷低下了头,不敢与他对视。
他们从这个新住持的身上,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……杀气。
这不是一个出家人该有的气息。
这是从刀口舔血的战场,或者从尔虞我诈的市井中,才能磨砺出来的东西。
“我知道,你们当中,有很多人不服我。”
薛怀义缓缓开口,声音在山门前回荡。
“你们觉得我年轻,觉得我没读过经书,觉得我玷污了这片佛门圣地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
“我不在乎。”
“我给你们三天时间。三天之内,愿意继续留在白马寺,听我号令的,我欢迎。”
“不愿意的,可以自己卷铺盖走人,我绝不阻拦。”
“但是,三天之后,如果还有人敢在我背后,搞小动作,说三道四……”
他的声音,陡然变得森寒无比。
“那就别怪我,不讲佛祖的情面了。”
说完,他看也不看那些脸色各异的僧人,径直迈步,走进了山门。
太平公主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。
她这个母亲,果然没有看错人。
这个薛怀义,根本就是一头闯进了羊圈的猛虎。
这白马寺,怕是要变天了。
而弘忍,则呆立在原地,如坠冰窟。
他看着薛怀义的背影,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。
他知道,他所熟悉的那个清净、庄严的白马寺,已经死了。
从这个男人踏入山门的那一刻起。
05
薛怀义的下马威,效果显著。
他入主白马寺的前三天,寺内一片风平浪静。
没有人敢公开表示不满,更没有人敢私下串联。
那几百个僧人,仿佛都变成了哑巴,每天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早课晚课,打扫庭院。
但薛怀义知道,这只是表面的平静。
水面之下,暗流汹涌。
他在等。
等那些不服他的人,自己跳出来。
他需要一场立威,一场彻底的、血腥的立威。
只有这样,他才能真正掌控这座寺庙,将它变成自己的铁桶江山。
机会很快就来了。
第三天傍晚,薛怀义正在住持的禅房里,研究着寺庙的账本。
他虽然不识字,但他懂数字。
这些账本,他让一个信得过的小沙弥念给他听。
他很快就发现,白马寺的账目,存在着巨大的问题。
寺庙拥有大量的田产和商铺,每年的香火钱和租金收入,是一笔惊人的财富。
但账本上,却显示连年亏空,甚至需要朝廷的补贴才能维持。
钱去哪了?
薛怀义心中冷笑。
不用想也知道,这些钱,都被以弘忍为首的寺庙高层,给中饱私囊了。
这群披着袈裟的蠹虫!
就在这时,一个心腹小沙-弥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。
“住持,不好了!弘忍大师……他带着几十个僧人,把守了藏经阁,说……说您不配执掌白马寺,要您交出住持大印!”
薛怀义闻言,不但不怒,反而笑了。
“好,好得很。”
“等了三天,这条老狗,终于忍不住要跳墙了。”
他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袈裟。
“走,去看看。”
藏经阁前,气氛剑拔弩张。
弘忍带着几十个心腹僧人,手持木棍,将藏经阁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。
周围,则围满了看热闹的僧人。
他们中的大多数,都对薛怀义心存不满,此刻见到弘忍公然发难,都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。
他们想看看,这个不可一世的新住持,要如何收场。
薛怀义在一众小沙弥的簇拥下,缓缓走来。
他看了一眼剑拔弩张的众人,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。
“弘忍大师,你这是做什么?”
“唱戏吗?”
弘忍见到他,更是怒火中烧。
“薛怀义!你这个欺世盗名的骗子!藏经阁乃佛门重地,岂容你这等不学无术之徒玷污!”
“今天,你若不交出住持大印,自请离开白马寺,我等……我等就与你拼了!”
“拼了?”薛怀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。
“就凭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?”
他向前走了几步,站到那群手持木棍的僧人面前。
他的身材,比他们高大得多。
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凶悍之气,更是让他们心惊胆战,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。
“我再问一遍,你们,确定要跟我动手?”
薛怀义的眼神,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。
那几十个僧人,被他的气势所慑,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开口。
弘忍见状,又急又怒。
“你们怕什么!佛祖在上,我们是为了捍卫佛门清誉!大家一起上,废了他!”
他声嘶力竭地吼道。
几个被他煽动得热血上头的年轻僧人,怪叫一声,举起木棍,就朝薛怀义的头上砸去。
围观的僧人,都发出了一阵惊呼。
有的人,甚至闭上了眼睛,不忍心看接下来的血腥场面。
然而,他们预想中的场面,并没有发生。
只见薛怀义不闪不避,身体微微一晃。
下一秒,那几个冲上来的僧人,就已经倒飞了出去,重重地摔在地上,口吐鲜血,不知死活。
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。
他的动作,太快了!
快得像一道闪电!
全场,一片死寂。
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一幕,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他们这才想起,这个新住持,在入宫之前,是洛阳城里出了名的打架好手。
他那身蛮力,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常年吃斋念佛的和尚,可以抗衡的。
薛怀义缓缓地收回手,捏了捏拳头,发出一阵“噼里啪啦”的骨骼爆响声。
他环视四周,目光所及之处,所有僧人,都畏惧地低下了头。
最后,他的目光,落在了已经面无人色的弘忍身上。
“老家伙,现在,你还想跟我拼吗?”
弘忍的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引以为傲的威望,他精心策划的反抗,在这个男人的绝对暴力面前,显得如此的不堪一击。
“我给过你们机会了。”
薛怀义的声音,冷得像冰。
“是你们,自己不要的。”
他一步步走向弘忍。
弘忍吓得连连后退,最后脚下一软,一屁股跌坐在地上。
“你……你想干什么?我……我可是朝廷敕封的监寺!你敢动我,天后……天后不会放过你的!”
他搬出了最后的救命稻草。
“天后?”薛怀义俯下身,凑到他的耳边,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,轻声说道。
“老东西,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?”
“我做的这一切,正是天后想看到的啊。”
弘忍的瞳孔,骤然收缩。
他终于明白了。
眼前这个人,根本就是天后派来清洗白马寺的!
他不是一个偶然得宠的男宠,他是一把……出鞘的利剑!
一股彻骨的寒意,从他的心底升起。
他知道,自己完了。
“来人!”薛怀义直起身,对着周围的僧人,大声喝道。
“弘忍,无视朝廷任命,公然聚众作乱,意图谋反!”
“给我拿下!”
“还有他,”他指着地上那几个半死不活的僧人,“以及刚才所有手持木棍,意图行凶的人,全部拿下!”
“一个,都不要放过!”
他的声音,在藏经阁前久久回荡。
那些被他点到名的僧人,顿时面如土灰,瘫软在地。
而其他的僧人,则陷入了犹豫。
他们不敢得罪弘忍,但更不敢违抗薛怀义。
“怎么?我的话,你们没听到吗?”薛怀义的眼神,再次变得危险起来。
“还是说,你们……也想跟他们一个下场?”
这句话,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终于,有几个胆小的僧人,扔掉了手中的木棍,跪了下来。
“住持饶命!住持饶命!此事与我等无关,都是弘忍逼我们的!”
有一个人带头,其他人也纷纷效仿。
很快,除了弘忍那十几个最死忠的亲信,其他人都跪倒在地,向薛怀义磕头求饶。
薛怀义看着眼前这幅景象,嘴角露出了一丝残忍的微笑。
他要的,就是这个效果。
他要用最血腥的方式,摧毁白马寺旧有的秩序。
然后,在这片废墟之上,建立一个完全属于他,也完全忠于武则天的……新秩序。
06
对弘忍及其党羽的处理,薛怀义展现出了惊人的冷酷和高效。
他没有将这些人交给官府。
因为他知道,一旦走了官府的程序,事情就会变得复杂,那些士大夫出身的官员,说不定还会从中作梗。
他要用自己的方式,解决问题。
就在当晚,白马寺后山的一处偏僻院落里,传出了阵阵凄厉的惨叫声。
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。
只知道,第二天,弘忍和他那十几个心腹,就从白马寺,彻底消失了。
有人说,他们被薛怀义秘密处决了。
也有人说,他们被废了武功,挑断手筋脚筋,扔进了洛阳城外的乱葬岗。
总之,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
这场血腥的清洗,像一把无形的枷锁,牢牢地套在了白马寺每一个僧人的脖子上。
所有人都被薛怀义的狠辣手段,吓破了胆。
再也没有人敢有丝毫的反抗之心。
他们看着薛怀义的眼神,充满了恐惧和敬畏。
薛怀义对此非常满意。
他迅速提拔了一批年轻、听话的僧人,来填补弘忍等人留下的空缺。
同时,他以“清查账目,整顿寺风”为名,将白马寺所有的权力和财富,都牢牢地掌控在了自己手中。
短短几天时间,这座千年古刹,就彻底改姓了“薛”。
做完这一切,薛怀义立刻进宫,向武则天复命。
在仙居殿,他详细地汇报了自己在白马寺的所作所为,没有任何隐瞒。
武则天静静地听着,脸上看不出喜怒。
直到薛怀义说完,她才缓缓开口。
“弘忍那些人,你都处理干净了?”
“回天后,都处理干净了,不会留下任何手尾。”薛怀义恭敬地回答。
“嗯。”武则天点了点头,“做得不错。”
她的语气很平淡,但薛怀义知道,这是极大的肯定。
他知道,武则天要的,就是一个能替她处理脏活,而且手段干净利落的人。
他用自己的行动,证明了自己就是这个人。
“白马寺,现在是你的了。”武则天看着他,眼神中多了一丝欣赏,“但是,这还不够。”
“朕要你做的,不仅仅是掌控一个寺庙。”
“请天后示下。”
“朕要你,把白马寺,变成朕的一只眼睛,一双耳朵。”
武则天站起身,走到窗边,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。
“洛阳城里,鱼龙混杂。李唐的那些旧臣宗室,就像阴沟里的老鼠,总是在暗地里,谋划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。”
“朝堂之上,朕可以掌控。但朝堂之外,朕需要有人替朕盯着。”
“白马寺,香火鼎盛,三教九流,无所不至。”
“朕要你,利用住持的身份,广结善缘,上至王公贵族,下至贩夫走卒,都要跟他们打成一片。”
“朕要知道,谁在背后骂朕,谁在暗中串联,谁又心怀不轨。”
薛怀义的心中,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他终于明白了武则天的真正意图。
她这是要他,组建一个……特务组织!
一个以白马寺为掩护,遍布整个神都洛阳的情报网络!
这个任务,比掌控一个寺庙,要艰巨百倍,也危险百倍。
稍有不慎,就会粉身碎骨。
但同时,这也意味着,他将掌握一股巨大的,看不见的权力。
一股足以让所有王公大臣都为之忌惮的权力。
巨大的风险,伴随着巨大的诱惑。
薛怀义的血液,开始沸腾起来。
他骨子里,就是一个喜欢冒险,喜欢挑战的赌徒。
“天后放心。”他单膝跪地,声音无比亢奋。
“不出半年,整个洛阳城,任何风吹草动,都瞒不过您的眼睛。”
武则天转过身,满意地笑了。
她走到薛怀义面前,将他扶起。
“很好。”
“朕需要钱,大量的钱。”她又说道,“修建明堂,需要耗费巨万。国库虽然充裕,但朕不想让那些酸儒,找到攻击朕的借口。”
“这笔钱,朕要你来想办法。”
薛怀义立刻明白了。
这是第二个任务。
替女皇敛财。
“天后,白马寺的田产和香火,虽然丰厚,但恐怕也……”
“朕知道。”武则天打断了他,“光靠一个白马寺,当然不够。”
“朕要你,以白马寺为名,举办各种水陆法会,广开财源。”
“你还可以劝说那些王公贵妇们,捐献香火,为自己,为家族祈福。”
“告诉她们,这是积德行善,也是……向朕表忠心的一种方式。”
薛怀义倒吸一口凉气。
这一招,实在是太高了!
将捐款和忠诚挂钩,谁敢不捐?谁又敢少捐?
这简直就是一把不见血的刀,可以名正言顺地,将全天下富人的钱,都刮到自己的口袋里。
“怀义,你是个聪明人,朕相信,你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武则天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放手去做,不要有任何顾虑。”
“出了任何事,有朕,给你担着。”
这句承诺,比任何封赏都更有分量。
薛怀义的心中,涌起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。
他知道,他已经和眼前这个女人,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。
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
“臣,薛怀义,定不负天后所托!”
他再次跪下,这一次,是心悦诚服。
从仙居殿出来,薛怀义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,都在燃烧。
权力,财富,以及女皇毫无保留的信任。
这一切,都让他感到无比的兴奋和满足。
他抬头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,仿佛看到了自己光芒万丈的未来。
他,薛怀义,将不再是一个只能躲在女皇背后的影子。
他将成为一把真正的利剑,悬在所有人的头顶。
他将成为这座城市,乃至这个帝国,在黑夜里,最让人恐惧的存在。
他深吸一口气,大步流星地向宫外走去。
夜色,正浓。
而他的故事,才刚刚开始。
07
薛怀义没有让武则天失望。
回到白马寺后,他立刻开始了雷厉风行的行动。
一方面,他利用白马寺住持的身份,广泛结交权贵。
他不再像以前那样,只知道用暴力解决问题。
他开始学着穿上儒雅的外衣,谈论一些风花雪月,甚至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佛法禅理。
他记性好,口才更好。
几句从别处听来的佛经,经过他市井语言的包装,竟然变得通俗易懂,别有趣味。
那些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和贵妇人们,听惯了得道高僧的玄妙之语,乍一接触薛怀义这种“接地气”的讲法,反而觉得新奇有趣,对他大加赞赏。
很快,薛怀义就成了洛阳上流社会最受欢迎的“法师”。
他府邸的门前,车水马龙,前来拜访送礼的人,络绎不绝。
而薛怀义,则利用这些机会,将一张巨大的情报网,悄无声息地铺开了。
那些贵妇们的枕边风,官员们的酒后真言,宗室们的私下抱怨,都通过各种渠道,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他这里。
然后,再由他整理筛选,呈报给武则天。
武则天因此得以洞察朝野内外的所有动向,将一切不稳定因素,都扼杀在摇篮之中。
她对薛怀义的倚重,也日渐加深。
另一方面,薛怀义的敛财能力,更是让人叹为观止。
他以修建“天堂”、“明堂”为名,号召天下信众捐款。
他亲自设计了一套说辞,声称明堂是沟通天地的神圣之所,天堂则是佛祖在人间的居所。
能为这两座建筑添砖加瓦,是无上的功德,死后可以进入极乐世界,子孙后代也能得到庇佑。
他还利用武则天是弥勒佛转世的传说,大做文章,将对武则天的忠诚,与对佛祖的信仰,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。
一时间,整个大唐,都掀起了一股捐款的热潮。
金银财宝,如同潮水一般,涌向了白马寺。
薛怀义用这些钱,招募了数万名工匠,在洛阳城内,大兴土木。
他亲自担任工程总监,每天都待在工地上。
他能和工匠们一起扛木头,一起拉巨石,干起活来,比谁都卖力。
这让他在工匠中,赢得了极高的威望。
他用极短的时间,就建起了富丽堂皇的明堂和高耸入云的天堂。
当这两座空前绝后的宏伟建筑,矗立在洛阳城中时,所有人都被震撼了。
它们成为了武周王朝强盛国力的象征,也成为了薛怀义赫赫功绩的丰碑。
武则天登临明堂,俯瞰着自己的万里江山,和脚下匍匐的万国使臣,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豪情。
她看着身边,那个依旧穿着紫色袈裟,却已经气度俨然的薛怀义,眼神中充满了柔情和赞许。
她知道,自己没有看错人。
这个男人,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。
他不仅给了她慰藉,更给了她……一个崭新的王朝。
她下令,加封薛怀义为左威卫大将军、梁国公,并让他统领数万禁军,负责整个皇城的防务。
从一个和尚,到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军、国公。
薛怀义的晋升之路,再次震惊了朝野。
但他已经不在乎那些非议了。
他手握重权,又有女皇作为靠山,整个大唐,几乎无人敢与他抗衡。
他开始变得骄纵,变得不可一世。
他出行的仪仗,比亲王还要奢华。
他招纳了数百名小流氓做自己的手下,号称“白马寺僧”,横行于洛阳街头,无人敢惹。
他甚至敢公开与宰相苏良嗣争道,并派人将其打得头破血流。
他的权势,达到了顶峰。
他的欲望,也随之无限膨胀。
他不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女皇的地下情人。
他开始渴望,得到更多。
然而,他似乎忘了一件事。
他所有的一切,都来自于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。
她能给予他,也就能……随时收回。
当武则天发现,薛怀义这把刀,开始变得不再那么锋利,甚至有反噬主人的迹象时。
她的眼神,也开始,慢慢地变冷了。
又是一个深夜。
仙居殿内,依旧只有他们两个人。
但气氛,却早已不复当初的温情。
薛怀义喝得酩酊大醉,满身酒气地向武则天炫耀着自己今天的威风。
“陛下,您是没看到!那个苏良嗣,被我打得像条死狗一样!”
“我看以后,这满朝文武,谁还敢跟我们作对!”
他口中的“我们”,刺痛了武则天。
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,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谦卑、体贴的冯小-宝的男人,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厌恶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薛怀义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,依旧在喋喋不休。
“陛下,我觉得,光一个梁国公,还不够。”
“您看,是不是可以再给我加个……”
他的话,没有说完。
因为他看到,武则天的眼中,闪过了一丝他从未见过的……杀意。
那是一种,看死物的眼神。
薛怀义的酒,瞬间醒了一半。
他这才意识到,自己说了什么。
他竟然,开始向女皇,索要官职了。
他犯了最大的忌讳。
“怀义。”
武则天的声音,平静得可怕。
“你是不是忘了,你的命,是谁给的?”
薛怀义“噗通”一声,跪了下来,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。
“臣……臣失言,请陛下降罪!”
武则天缓缓站起身,走到他面前,俯视着他。
“朕可以给你一切,也可以,拿走一切。”
“明堂很美,天堂很高。”
“但它们,也可以,在一夜之间,化为灰烬。”
“你,明白吗?”
薛怀义趴在地上,身体抖如筛糠。
他终于明白,自己,终究只是一颗棋子。
一颗,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。
他曾经以为,自己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手腕,征服了这座宫殿,征服了这个女人。
但到头来,他才发现,自己从未走出过她的五指山。
那个从洛阳市井走出来的冯小-宝,入宫十日,一步登天。
他以为自己赢了全世界。
却不知,从他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,他的命运,就已经被注定。
他将成为女皇手中最锋利的刀,最忠诚的狗,最耀眼的功绩,以及……在必要的时候,最完美的牺牲品。
窗外,月凉如水。
属于薛怀义的辉煌,似乎还远未结束。
但那落幕的钟声,却仿佛已经,悄然敲响。
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,采用文学创作手法,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。故事中的人物对话、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,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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